心中永远的白兰花


—— 广州日报 2003年12月26日 B18

   口述 杨音 实录 舒欣 

  她已经不再年轻,也许因为经历过人生路途上的风雨,才更懂得珍惜彩虹。她说,看到“爱是有缘”版里的痴男怨女在情海里苦苦挣扎,我真的好同情好心痛。她说希望她这个真实的故事,能对如今的年轻人有所启发和帮助。因为,无论爱得多深多真,都应该保持一份清醒。因为世界上不仅仅有爱情,还有亲情,还有道德和良知。

  听得出她的生活平静而安宁,一个懂得舍弃的人,最终将会有所收获吧。

  你还记得我吗?

  我30岁那年,蒙组织照顾,从郊区调到市里某医院的门诊部工作。一天,注射室来了一位胃痛的病人,医生给他开了针,我一边给他注射一边说:“这种针有些痛,我慢慢推,你坚持一下。”病人说:“不怕,我经常胃痛,以前也常打这个针,习惯了。”我看他穿着我们医院的工作服,便问他是本院的职工吗?他点点头说:“是,我在医院洗衣房上班。”说着,已经打完了针,他说去拿药。不一会儿,我看见他匆匆往回走,顺口说:“这么快就拿到药了。”他说:“医生开了药水,瓶子要押金,我忘了拿钱,现在回去拿。”我想到洗衣房离这里挺远的,忙说:“你不用跑来跑去,我给你一毛钱吧。”

  这件事我很快就忘记了。到了年底的时候,我被推选为科里的优秀工作者,在院表彰大会主席台上,多了一位院领导。坐在我旁边的李医生告诉我,这是姚副院长,过去他一直下放劳动,现在落实工作,恢复原职。

  没多久,我被提升为门诊室的护士长,到院部开会的机会多了,常常可以见到姚副院长。姚副院长精力充沛,办事果断,在医院搞了许多深得人心的改革,我们都很敬佩他。

  一天,医院许多同事一起到科学馆听讲座。讲座结束时,姚副院长走到我面前,对我说:“你还记得我吗?我们过去见过。”我想了想,好像记不起曾见过他。我说:“我从护校毕业后,一直在郊区医院工作,对我们医院的人不熟悉。”姚副院长说:“你还记得你给过一毛钱的那个洗衣房工人吗?”我愣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姚副院长就是那个人,我竟一点也没认出来。姚副院长从口袋里拿出一毛钱还给我,我不好意思地说:“这一毛钱您还记在心里。”姚副院长说:“一毛钱虽少,但在关键时刻还是很有用的。我在院里收到的表扬信中看到,不少病人都受过你的帮助,如果所有的护士都能像你一样,静脉注射一针见血,该给病人减少多少痛苦啊。”我们聊着走着,彼此好像认识已久的朋友。

  不要这样叫我

  从那以后,我们常常见面,谈话的内容也越来越多。有时一两天看不到他,心中就好像少了点什么。他每次出差,都会带一些土特产给我,每当这时,我心里都会有一种既甜蜜又温暖的感觉。一天,姚副院长来门诊室时,大家正在兴致勃勃地说着芭蕾舞剧团在

  广州公演《天鹅湖》的盛况,我说要是我也能去看看该多好啊。想不到第二天,姚副院长告诉我,他买了两张《天鹅湖》的票,请我晚上去中山纪念

  堂看演出。我高兴地接受了他的邀请。

  我们虽然认识了好久,但进入剧院坐在一起还是第一次。那天晚上,台上仙境般地美丽,音乐和舞姿都如此优美缠绵,我静静地陶醉在这迷人的气氛中,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如此令人感动。不知什么时候,他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一直到散场。

  看完演出,他送我回家,我们都感觉到了什么,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快到家时,我说:“谢谢你,姚副院长。”他摇摇头说:“不要这样叫我,叫我的名字吧。”我看着他,轻轻地说出了他的名字:“伟文”。他笑了,夜色下,他的笑容温柔而动情。

  从那天之后,我和伟文常常会相约去看看电影、散散步什么的,相处得很快乐。一次下班后,我们去了饭店,在那安静、舒适的环境里,伟文告诉了我他的生活和家庭。原来,他从医学院毕业后不久,就在别人的介绍下结了婚,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因为工作努力,他的事业发展一路顺风,一直提升到副院长。可是,“文革”一来,首先是父亲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母亲不堪折磨自杀身亡,而伟文也因带头走白专道路被批斗,家也被抄了。妻子受不了这些打击,带着女儿回了娘家,后来伟文被发配到洗衣房劳动改造,妻子也跟他离了婚。直到“文革”结束后,他才落实政策重新回到领导岗位上。后来,他的妻子提出跟他复婚,虽然对妻子已经没有了感情,但他还是感激她一直以来照顾女儿,于是同意复婚。一个破碎的家庭终于破镜重圆,但是爱没有了,也没有争吵和矛盾,他和妻子平平静静地生活着。只有女儿回来的日子,家里才有了笑声。

  我听着,不知该说什么。他接着说:“在那些凄风苦雨的日子里,只有那一次,在你这里,我听到了最温柔的关怀的声音。你的耐心善良,端庄大方,像一朵静静开放的白兰花,在沉沉的夜里,给了我沁入心腑的芬芳。”他说着,眼睛里闪着光亮,我觉得自己被这光亮灼得发起烧来。

  我不想让你痛苦

  记得那天是个周末,一个值班的护士病了,我就顶了她的中班。伟文知道我值班后,也没回家,一直在医院等我。下班后,他陪我去车站等夜班车,等了很久,车都没来。伟文说:“可能末班车已经开走了,干脆你坐我的自行车走吧。”于是我坐在他的车尾架上,在夜风中洒了一路的笑声。

  到了我家附近,我跳下车来,匆匆地说了句:“已经不早了,快回去吧。”然后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忍不住转回头看看,只见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突然控制不住自己,转身向他跑去,我们紧紧地拥抱了。

  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两点钟了,家里还亮着灯。听到开门声,儿子从房间里跑出来,一边问我累不累一边为我拿来拖鞋,丈夫也急忙进厨房为我准备夜餐,面对这样一个温暖的家,我只觉得心中非常非常内疚。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分钟前,还准备忘情地享受爱情的甜蜜,而此刻却在内心狠狠地自责。我该怎么办?继续对丈夫儿子撒谎,还是破坏这个经过了许多年才建立起来的温馨的家。

  那一夜,我失眠了,感情和理智,爱情和良心,一直在心中激烈地交战。我真的感到了发自内心的痛苦。

  几天之后,我和伟文相约去了越秀公园,月光下,伟文看着我紧锁的眉头,不解地问:“你怎么了?好像不舒服。”我想了一下,决定把我的苦恼全都告诉他。我希望他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他听了,久久地望着天空,说:“和我在一起,你幸福吗?”我诚恳地说:“是的,我很快乐,可现在我也感到非常痛苦。”伟文说:“不,不要痛苦,我不要你痛苦。”

  差不多一个星期没再见到伟文,我心中也一直在交战。这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打开信封,一朵玉雕的白兰花从里面掉了出来,我取出信,是伟文写来的,他在信中说:“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不敢见你,怕见了你我的勇气会消失。我答应了××医院调我的要求,今天就要到新的单位报到。我知道,你在经受无奈、矛盾的感情折磨,我真的好痛心。让我来为你的选择做个决定吧,相信我这样做是明智的,没想到年近半百的人还会有这样的感情,但如果让它再继续下去,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不管怎样,我们不应该给两个家庭带来伤害。我请玉器师傅雕了一朵玉白兰,让它永远跟随着你我。”

  看着信,泪水顺着我的脸流下来。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每当想起当年的一段经历,我都会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我相信,一个善良、理智而冷静的人,才能在情感之路上收获幸福。

  每一个人的情感之路,都会面临许多选择。有的时候,我们不应该放弃机会,也有的时候,我们必须学会舍弃。生活中,有许多无奈,有许多心痛,但一个智慧的人,会懂得最终的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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