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羊城晚报 2011年11月20日 A03版

中国式越狱,“劳动”背了黑锅

    羊城晚报记者 薛江华 通讯员 刘洪群

  越狱不仅是影视剧里的话题。最近引发媒体和社会关注的,是河北省深州监狱在押犯王振轻越狱脱逃事件。据媒体报道,王振轻逃出深州监狱时,至少突破了4道关卡(围墙或铁丝网)。知情人士称,王振轻入狱还不到9个月,就躲避过狱警的视线,偷偷用编织袋自制了越狱用的绳索。

  身陷高墙之内,囚犯如何得以越狱?每一起越狱案件的背后,是否都是制度性因素在起决定性作用?日前,羊城晚报记者走访了广东多所监狱,采访了那些已经退休多年的老狱警和正奋战在监管一线的年轻警察,并采访了两名越狱多年后被抓回的犯人,试图与专业人士一起为“中国式越狱”把脉。

  没有劳动改造,将会怎样?

  越狱事件发生后,有一种观点认为,劳动改造在为越狱创造条件,有力的证据就是近年7个越狱事件中,有6个案例都或多或少与劳动改造有关联。比如借劳改之名蒙骗民警,或在劳改过程中寻机逃跑,或是借劳改之机筹备越狱工具。

  监狱如果没有了劳动,将会怎样?

  虽然2009年时,国家“初步建立”了监狱经费全额保障制度,但因为历史欠账过多、政策推行需要时间等因素,经济问题依然是部分监狱上空的阴霾。监狱要生存,犯人就要劳动。

  广东省监狱管理局刑罚执行处副处长向华南告诉记者,如果没有劳动,监狱犯人吃顿饱饭都困难。在广东,所有的监狱都是限量供应菜,不限量供应米饭。东莞监狱一位负责人就曾向记者“抱怨”:关押在该监狱的外国籍犯人食量惊人,每年“吃”掉不少经费。监狱的伙食,有时候会好到让人咋舌,最近一次在高明监狱采访,记者就发现,犯人们顿顿有肉,一个番茄炒蛋,竟然黄色多过红色,这与记者在城市快餐店里目睹的番茄远多过鸡蛋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劳动改造,不仅养活了监狱,养活了犯人,还为犯人日后回归社会提供了一技之长。在上个世纪80年代,在监狱里服过刑的女犯,大都有一手缝纫的好技术。现在的监狱犯人,也大都从事流水线作业,无论是加工五金还是服装,他们都游刃有余。

  劳动创造的价值,监狱的犯人也有分享,他们会获得少量的报酬,有的还将这微薄的收入与家人共享,通过劳动积攒自信。

  向华南认为,劳动改造这个制度本身是符合中国的国情和特色的,只是在劳动过程中出现的管理问题,导致了越狱事件的发生,但不能因此而否定劳动改造这个制度。合理的劳动强度是保证监狱劳动制度科学性的一个原则。值得一提的是,广东的监狱目前都是实行8小时工作制。

  广东经纶律师事务所游植龙律师也认为,劳动改造是我国监狱机关改造服刑人员的基本手段之一,是中国的创举,对于改造罪犯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监狱对罪犯实行惩罚和改造相结合、教育和劳动相结合的原则,是中国对罪犯改造的有效经验总结。

  硬件先天不足,增加风险?

  如果监狱都是“铜墙铁壁”,犯人还能逃得出吗?就当前来看,这个假设的前提与现实有相当的距离。

  多年来,监狱的经费都是靠劳动所得弥补,在基本建设方面的投入零打碎敲,警戒设施也是高墙、电网的基本配置。如2004年时,四川全省监狱监管区的近15万米围墙中,安全不达标的有14万米。

  向华南说,根据规定,监狱的墙体要高5.5米,下面再埋入地下2至3米。但因为经费的问题,很多围墙表面上看够高,但地下有没有深埋就很难说了。还有高墙的电压,如果使用不够规格的电线,根本就承受不住规定的1万伏电压。过去,武警主要负责在监狱的高墙上设立岗哨,从去年开始,武警也逐步在监门设立岗哨,但前提就是要有合乎条件的岗台。

  对于现代监狱来说,防止犯人脱逃的最有力武器就是24小时的监视,但如果单纯依靠人防,对于监狱警察来说,是个异常辛苦的工作。所以,监控视频成了最大的帮手,可要请这个帮手价钱不菲,除了现代化的惠州监狱,至今广东的绝大多数监狱还不能实现视频监控的全面覆盖。

  对此,广东省一位领导曾在视察广东的监狱时说过这样一番话:“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都装满了摄像头,用来监视绝大多数的好人,很难想象,在监狱这样危险分子云集的地方,居然还不能全部安装摄像头。”

  为了防止犯人脱逃,中国的监狱总是相互汲取经验教训。广东就从外省一个犯人从下水道逃脱的案例中汲取了教训,对所有监狱的下水道都安装了几道钢条,并定期对它们进行检查。

  电影《肖申克的救赎》在广东也曾经上演过,一个监狱的犯人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曾在厨房里挖了一个地道,然后顺利地通过地道逃了出去。“如今在广东的监狱,要想通过挖地道逃跑,可能性几乎为零。因为地下的水泥层已经越来越厚了。”

  此外,广东的监狱正在逐步搬出大山,现在除了怀集监狱还能称得上破旧外,其余的监狱硬件设施都得到了改善。

  监管机构失职,越狱根源?

  监管方渎职的现象几乎存在于每一起越狱事件中,有网友在越狱事件集中发生后,分析了几个特点,其中之一就是总有人在睡觉:国外国内都一样,狱警睡觉。

  监狱警察负责任很辛苦,但不负责任就会埋下祸端。一位监狱警察告诉记者,监管犯人不能偷一点懒。比如,现在监狱都会发展一些积极的犯人协助管理,但如果对他们依赖太大,就可能出现问题。他举例说,有个犯人表现异常,警察留意到了,然后让一个“二杆子”去查探一下,结果那人走到半路就回来了,然后说某某在那呢。其实,犯人可能正在实施越狱,或者已经都跑了。

  很多监狱警察都向记者诉苦,说他们精神压力太大。四会监狱的一名警察因劳累倒在岗位上之后,该监狱一位负责人曾告诉记者,说很多警察都患上了不同程度的抑郁。

  向华南告诉记者,在国外,监狱警察把罪犯往监狱里一扔,就不用管了———管你是自虐还是自杀。但在中国,实行的是劳动和思想改造,监狱警察还要和犯人谈心,要帮助他们从思想上完成洗心革面的蜕变。“中国的监狱警察在医院里给犯人端屎倒尿的场景都很常见”。

  就在两个月前,广东抓回了几名越狱多年的犯人,记者采访其中一名犯人时,他坦承之所以没有下定决心自首,就是因为20多年前在监狱里亲眼目睹被抓回来的逃犯被打。已经60多岁的他说,自己的腰不好,如果被打一顿,估计就没命了。这次被抓回来后,监狱的新面貌和人性化管理几乎让他感动到流泪———等待他的没有暴力,而是监狱警察的嘘寒问暖。

  防脱逃是监狱管理的首要任务,在此基础上,监狱越来越注重人性化管理,这对监狱警察提出了更多更高的要求。而监狱严格的考核制度,也让监狱警察如履薄冰,一旦犯错,警服都随时没得穿。现在,越来越多的监狱警察意识到渎职的高风险,加之监狱领导的“守土”压力,监狱警察的行为也越来越规范。

  羊城晚报记者走访的广东省内多所监狱,在这些监狱的警察办公室里,都能看到张贴有对于警察纪律的要求。这些或简练或繁冗的文字,都传递了一个信息———约束监狱警察行为的准则很多。

  游植龙律师认为,关键是这些准则能否得到全面落实,比如携带违禁品的问题。记者了解到,监狱警察是绝对不能带手机进监狱的。向华南告诉记者,广东从2008年开始执行这个硬性规定,很多警察当时并不能接受,番禺监狱曾有名警察因为数次带手机进监狱,发现后被辞退了。

  记忆:荒野矿山建监狱 同吃同住同劳作 引进媳妇稳定军心

  1951年夏天,许恩心从南方大学(现华南师范大学)分配到英德劳改农场,即英德监狱的前身。用一个月时间接收犯人后,许恩心开始投入到建设劳改场的工作中。

  什么都没有,只能就地取材。警察和犯人都睡在临时搭建的茅草房里,监管围墙用木头围起栅栏,用几根大木架起一个哨楼。四面都是荒山,到了夏天,蚊子满天飞,一觉醒来满脸包。

  白天,干警带着犯人从驻地向外开荒,种稻谷、木薯、青菜等农作物,后来种烟叶、种茶、下煤矿。中午在地里吃饭,晚上组织学习。

  劳改场附近常有山猪、野兔、蛇等出没。许恩心回忆说,曾有母子二虎光顾过养猪场,叼走50多斤的小猪,拖到数百米外品尝,旁边留下大小虎的足印。

  要防止犯人脱逃,干警的监管很重要,可在荒山野岭里和犯人一起劳作,换成谁也受不了。为了稳定军心,监狱想了很多办法,包括从外省帮监狱干警“引进”媳妇。

  “以前的监狱很多都在矿山,夜里山头都是灯火璀璨。”年逾八旬的老监狱警察刘兴国告诉记者,大卡车拉着外省的姑娘来监狱“相亲”的场景,非常有戏剧性。姑娘们连夜坐车到了大山里,看到四处灯火璀璨,都以为到了“小香港”,个个在车上兴奋异常。第二天,天色亮了,出门一看,顿时傻眼。

  野外劳作难分彼此

  1995年8月10日上午,广东韶关乐昌监狱茶场,一群服刑犯人正在割山草。在酷热的阳光烤晒下,所有人都无精打采,只有一个人特别地警醒,他就是因抢劫罪被判入狱6年的犯人刘落(犯案时报的假名)。趁当值的警察没有注意,在浓密茶树的掩护下,他迅速猫下了身子,然后像一只灵活的山猫,在茶地里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这个场景在过去,包括之前的许多年里,就像那个时代流行的露天电影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在不同的地点上演。

  刘兴国回忆起当初的犯人劳动场面,仍然记忆深刻。因为备战的需要,监狱都修建在荒山野岭之中。没有统一的制服,干警和犯人的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大家都没鞋子穿,在一起劳动时甚至很难区分彼此。在那个悲催的年代,甚至有干警被当值的士兵误认为逃犯开枪误伤的事故。   

  在野外开放的劳动环境里,犯人们想逃跑非常容易。过去,罪犯都在室外劳动,一到野外,干警带上两根竹竿,系上红布条,那就是不可逾越的“红线”。

  在经济非常困难的年代里,在大山里服刑还能有口饱饭吃,已经好过外面的世界了,可没有一个犯人不向往自由,在野外劳动的时候,很多犯人在田间地头就这样偷偷溜走了。

  老狱警王景满1952年从部队转业来到英德监狱。他回忆,当时关押点流动性大,哪里有煤矿就在哪里起房。“监狱设了十几个关押点,犯人常年在野外劳动,警力很分散,连高墙都没有,有时1名干警要带100多名犯人,在低戒备的监管条件下,难免会有人脱逃。”

  一天夜里,王景满点名发现少了1个人,立即召集狱警半夜去抓逃犯。“逃犯身上没有粮票,饿了四处找东西吃,很容易暴露。”监狱和附近乡村民兵建立了联防网络,紧急情况一出现,喇叭传递消息,村民封堵路口。

  “那个年代群众的觉悟非常高!”王景满回忆,当时,只要有犯人逃跑,总会有热心警惕的群众前往公安机关提供线索。

  这样的情况不仅仅发生在广东。据统计,上个世纪80年代广西监狱罪犯脱逃率曾经高达2.5%以上,给社会安全带来很大威胁。最近10年,就在全国各地越狱案频发的时候,广东却奇迹般地坚守了10年无脱逃的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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